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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turday, August 8, 2020

【詠物誌】出走的證據風流的痕迹 - 香港蘋果日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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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1月底從巴黎回港,便沒有再踏足機場。懷念長途機上看書、打稿的半幽閉空間,當然更惦念巴黎的傲慢和自由空氣(雖然在街角和地鐵站偶爾會摻雜尿餲味)。蕭瑟秋風今又是,下次再訪,人間換了幾回?

家裏收拾舊物,不少是旅途上的戰利品,某天找到了一張殘舊的巴黎地圖。

自從有了Google Maps,實體地圖已成了博物館級文物,我為甚麼會保留着一張舊地圖?

霍地,我想起了他。

約10年前,香港美專的雷耐梅師母(校長陳海鷹太太)帶我到土瓜灣一家老人院探望,認識了當時76歲的畫家崔自清。

崔老師長得高、肩膀很寬,在一堆白髮蒼蒼、佝僂攜杖的老人家當中,顯得格外耀眼。他喝着熱牛奶,看到我們十分歡喜,拿出畫簿說要為每個人畫一張速寫。

老人院有一種獨特的味道,像《千與千尋》裏的大浴堂,裏頭擠滿了來歷不明的人,大家或許有不堪或光輝的過去,卻必須接受歲月這個花灑噴頭,或快或慢地把回憶沖洗,每個人逗留的時日不同,所剩回憶也不一,卻殊途同歸。

生於香港的崔自清早年就讀於聖約瑟書院,自言英文誇啦啦、自小愛藝術。畢業後師承陳海鷹,與畫壇前輩江啟明、歐陽乃霑和黃碧如都是美專第一屆畢業生,後追隨現代水墨大師呂壽琨習中國水墨。

1967年,為了追隨Turner、Sargent等西畫大師的足迹,崔老師花上畢生積蓄買了張單程機票往巴黎,並做好焦頭爛額甚至客死異鄉的準備。邊打工邊畫畫,他考入法國的Ecole des Beaux Arts進修,其後浪迹英、美和巴西等地,做一隻沒有腳的雀仔,但最愛還是巴黎。

浪蕩巴黎 聖母院藏青春回憶

我們由一分鐘朋友,成為了忘年之交,最愛聽崔老師回憶輕狂歲月,在枕頭底拿出年輕時舊照展示,chok得像黑白電影裏的男明星。我不時會到老人院探望他,尤其是歐遊之後,因為每次到巴黎他都要求我拍一張聖母院的相片給他。

有一次,我在聖母院寫了一張明信片寄給他,回港後他珍而重之的把一張殘舊不堪的巴黎地圖交給我:「這個給你吧!我這輩子應該用不上了。」他無限依依地感嘆,我不忍告訴他,這時代已沒有人帶地圖上路。

聖母院,鎖住了他的一段青春回憶。

當年,一貧如洗的小鮮肉,就住在聖母院附近的小賓館,偶爾聽到古老教堂的鐘聲,有錢就逛美術館沒錢就在塞納河邊散步。他說那時所有錢都用來買畫具和顏料,每天與另一位藝術家分享半條法式麵包,窮愁潦倒但心靈充實,悶極便帶些霧水女友回家過夜。「法國女人沒港女現實,那時真正體驗窮風流。」老人得戚地說。

每次歐遊我例必拍聖母院的照片,讓他看看花都的轉變,看着照片他會思考良久,像在緬懷。幾年的探望,崔老師身體亦一次比一次差,但每天都堅持撐起身畫畫,畫老人院百態、想像外面的花花世界、畫人生無常、畫生與死的距離……他的畫室是狹窄的單人床,可他的幻想空間卻是無邊無際。

一次大手術後,他已經不能坐起來畫畫,只能眼神炯炯的望着天花板,他叫我不要再帶顏料給他,但聖母院的近照是不可少。後來,因糖尿病切除了左腳後,他更意志消沉,再後來他已不認得我、失去意識,像一具枯萎的軀體。最後一次,我看到他的床位已換了別人,我沒有問他究竟是轉院還是走了。

去年聖母院大火、雷耐梅師母離世,我第一時間就想告訴崔老師,卻發現手上有他留給我的地圖,卻再也找不到他了。

鄭天儀

文藝平台「The Culturist 文化者」創辦人、大業藝術書店主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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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gust 09, 2020 at 03:51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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